脚步不能丈量的地方,文字可以;眼睛到不了的地方,文字可以。今天我们看吕叔湘先生论述关于中学生与文艺...
关于中学生与文艺,我不敢说有什么周密的观察或深长的思考,只是我当过中学生,教过中学生,而现在又有当着中学生的儿女,根据这些较亲切的经验来回答编者的询问。
根据我的经验,十个中学生里大概有六七个爱好文艺读物,其中又有一两个喜欢自己写写。
中学青年喜欢看文艺作品——更确切一点说,最喜欢看小说,其次剧本,又其次才是诗歌和散文——跟小学生喜欢听故事同出一个根源:喜欢知道别人的事情,人类好奇心的一面。所以过去,乃至现在的,冬烘“塾师”禁止学生看小说是徒然的。我的塾师禁止我看小说,但是我依然看了很多小说;我当中学教师时从来不禁止学生看小说,甚至在课堂上也通融。我是这么想,若是课本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,即使他不看小说,他也会一心以为鸿鹄将至的。
一般爱读文艺的青年并不爱去研究文艺理论。由于他们的年龄,我觉得也无须要求他们去做理论上的探讨。文艺的特点就在能潜移默化,感人于不知不觉之间;不懂得文艺理论,一样的能得文艺的益处。
文艺在教育上有很大的价值。文艺作品扩大青年的人生经验,虽然是间接的。有许多青年喜欢活动,喜欢到处跑,做这做那,跟熟人谈话,跟生人谈话,这种青年不读文艺也还是在扩大他的人生经验。但另有一种青年,不喜欢活动,所谓“弱不好弄”,倘若再连小说都不看,结果是像暖房里长大的植物,一出家庭或学校的大门,“天真”得可怜。
对于哪种小说看得哪种小说看不得,我觉得就应该用上面的话来做衡量的标准——给予青年以真实的人生经验的是看得的,该看的;给予青年以虚伪的人生经验的是看不得的,应该摒弃的。但是其中又该有个分别:说也奇怪,倒是幻想的神怪的作品没有大害,因为十二三岁以上的少年,倘若不是白痴,是会知道人是不会飞的,剑也是不会飞的。(而且在我个人的私见,全然幻想的作品是应该间或读一读的,只要作者是把它当作幻想提供出来的。)反而“才子佳人”一类的wish-thinking(一厢情愿的想头)是绝对要不得的,是麻药。“才子佳人”只是麻药的一种,这里面应该包括“贫儿暴富”“天下太平”一切等等。而且跟一切别的相同,麻药也是来路货利害,美国的好莱坞和一角美金的刊物是它们的大本营。总之,不冒充现实生活的不必提防,要提防的是貌似孔子的阳货,正如套在脸上的“张飞脸”不必提防,真皮肉做的假脸要提防一样。当教师的应该以在这方面指导青年为自己的责任,同时也是一种愉快。
大多数中学生爱读文艺,想写写的毕竟是少数。只要不把写新诗、写小说当作唯一的事情,没有什么害处。壁报和油印小刊物往往是作家的摇篮,未可厚非。
但是文艺读物影响青年的文字,不限于在这些青年作家身上。那些不写文艺的中学生,在他们的课作上、通信上,处处显示所受课外读物的影响。有人说,中学生模拟文艺笔调,以至普通文字都写不好了。这是由于他模拟错了,或是模拟错了人。平心而论,有些流行的作家在这件事情上是应该负点责的。外国的中学生读的课本多半是文艺作品,教师鼓励他们模仿,没有听见说因此文字不通。指导青年模拟哪一种笔调,如何模拟,这又是语文教师应有的责任。但如教师放弃这个有力的工具,禁止学生看小说,强迫他们背诵《离骚》或《易经》,或“国定本教科书”,那就一切无从读起了。
正文/吕叔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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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叔湘 |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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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来源:《艺术研究》 网址: http://www.ysyjzz.cn/zonghexinwen/2020/0904/668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