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文人画,走进中国艺术的精神空间——“文人画的真性”系列作品新书访谈
很多年前我写了《南画十六观》,当时是为了考察文人画一个关键性的变化,我不是写文人画史,我抓住了一个统摄的观念,就是文人画的真性,来谈绘画内在的发展变化。什么叫真性?就是要表现人的独特生命感觉,也就是说画家画画,并不是你让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,不是服务于外在需要,如表现英雄,或者是功德宣喻、历史劝诫等,而是在于通过绘画这种媒介,来表达自己内在的感觉。这样的传统在唐代王维时基本开启,但真正形成风气是北宋时期苏轼、米芾、李公麟等,他们提倡士夫气、文人气。
元代尝试融合南北文化,对南宋文化的融汇、吸纳达到了一定的厚度,形成了特别突出的风格,出现了不少一流大师,如我们今天称之为“元四家”的黄公望、倪瓒、吴镇、王蒙等。我为什么从元代写起,主要还是考虑到艺术内在的变化,中国画怎样寻求新的突破,用艺术来表达人的真实生命感受,这个转折主要发生在元代。北宋时期是建立规模法式的时期,像董源、巨然、郭熙、李成等,树立了北宋全景式山水范式,建立了一套中国山水画的话语体系,到了元代“宋元境界”形成趋势后,中国艺术触及关于存在、关于人生价值意义以及如何超越时间、历史等关键性问题。
“宋元境界”强调内在生命的感悟。艺术家们感觉到,外在的大叙述固然重要,但是这种大叙述还是要转换成内在小叙述,转换成人直接的生命感悟。所以我就从“真性”这个角度出发去写这套书,如何表现“真性”——真实的生命感觉,不仅是元明清以来艺术面对的课题,也是今人面对的课题。
我从黄公望开始写,并没有写赵孟,主要还是考虑到理论上的相关度,书的侧重点是内在观念性的转变,不是艺术史地位的选择。元代我选了三个人,黄公望、倪瓒和吴镇,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来丰富文人画发展的不同趋向。黄公望是个道教中人,三教圆融强调艺术能够突破知识的限制,就像《富春山居图》中浑然一体的精神,这实际上是中国艺术乃至中国哲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角度。
中国艺术在唐代以后的发展,从大方向看,是以诗为基础的,同时又多取资于绘画,就像我们讲的“诗画结合”“诗画一体”。绘画本来是受书法影响的,汉字最早是象形的文字画,绘画性潜藏在它中间。书法这种以笔墨为基础、具有强烈绘画性的艺术,影响和制约了绘画的发展。绘画融合了诗性,把哲学、文学等对世界独特的理解沉淀到它的视觉空间中,反过来又对书法产生影响,进而影响到其他艺术形式,如中国的建筑艺术、园林艺术、盆景艺术、篆刻艺术,包括瓷器制作等等,无不以绘画为一种基础。
西方艺术传统,从古希腊开始,雕塑起到比较大的作用,而在中国,绘画在艺术发展过程中起到比较大的作用。我本来并不是研究绘画的,我是研究观念的,所以我渐渐以绘画为研究的中心来进行拓展。
说到文人画,文人画其实既不是一个艺术派别,也不是一个时代所独有的艺术形式。文人画在一定程度上就是“人文画”——具有人文关怀的画,有心性的自由,有真实的生命感觉。文人画的特点是要淡去形式,抛却目的性,阻截很多追逐,荡却很多取悦于别人的东西,要为一己陶胸次。
文人画要画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欲求,如果要问对文人画精神影响最大的一个人是谁?我觉得可能是陶渊明,他虽然不是一个画家,但是像他所说的“寒华徒自荣”的思想,一朵在萧瑟秋风中开放的菊花,无所以求,徒然无目的地绽放着自己,这样的思想对文人画有深刻的影响。
他重构了中国艺术的空间形式,代表性的意象就是您刚刚说的空亭。他总是画几棵萧瑟的树,树下有一个空亭,亭子旁边几拳石头,如《容膝斋图》。亭子是人休息的地方,也是人的居所,是他对人的存在价值的一种思考。倪瓒曾画过很多居所,比如容膝斋、水竹居,但他到了中晚年的时候,慢慢都简化成一个亭子,“小亭溪上立”,意在展示人地位的渺小——在空间上,相对广袤的世界,人的生命就像一粒尘土;在时间上,相对绵邈的历史,人的存在也只是短暂的一瞬。云林要通过这“小”的宿命,来强调从“小”中逃遁,从“小”中超越。江山无限景,都聚一亭中,他要通过树下小亭的程式化描写,表现人放旷天地宇宙的情怀。
文章来源:《艺术研究》 网址: http://www.ysyjzz.cn/zonghexinwen/2021/0301/1069.html